我的家乡在渭北一个极其普通小村庄,开始仅有五六十户人家,后来黄河滩库区移民过来十来户,老社员和河南、山东籍的新社员混搭起来大概有300多口人, 不同的乡音、风俗和生活习惯在此紧紧交流融合着,给村子带来了别样的风景。秦腔、豫剧和山东快板碰在一起,换来的是更多的惊奇和笑声,麦子泡、山东大饼和 胡辣汤相遇在一个村巷,赐予我们舌尖更多的记忆。特别是我们一群娃娃,亲得像一家弟兄,一起上学、一起放羊、一起割草、一起游玩。时间长了,你会说一口山 东话,他会溜一阵河南腔,在外人看来,弄不清我们到底是山东、河南,还是陕西的,但绝对认准我们是一个村的。全村老老少少和睦相处,其乐融融……
那个时候,我们村到处都是古槐大树,我们常骑在村东涝池边大柳树树杈上,戴着柳帽吹着柳笛,和树顶上盘旋的喜鹊和鸣对唱。小巷旁成片的柿子树高大茂密, 伙伴们常在此玩逮树猴的游戏,一群小男孩像一群快乐的小猴子,上蹿下跳,你追我赶。南头场上的大皂角树和他旁边的桑树是伙伴们的最爱!一有空就守在那儿摘 桑果解馋,采些桑叶喂蚕,回家时还钩上一点皂角给母亲洗衣用。小时候,总觉得全村的树只有我家门口的老槐树最丑,树虽然最高最大,但树身全空,仅有厚厚的 树皮支撑着,树枝好多都已枯干,全树仅有一点点槐叶,反显得树梢最高处的老鸦窝最为抢眼。那时候,无论上学走亲还是赶集回家,只要远远地瞧见那个老得不能 再老的大老鸦窝就感觉离家不远了,小腿自然迈得更快啦!
在古槐旁边有一口老井,据县志记载,我们村始建于北宋年间,因井水甘甜味美如甘 露而得名露井,从小到大我如终认为彼井就是此井。因为在我的印象中,架在井口上的木辘辘状如车轮陈旧笨拙绝非今人所为,井口石板上十几个绳索磨下很深的划 槽也非几代人所致,老井虽年代久远但井水依然十分旺盛取之不尽,是全村人的生命之源。
家乡的水养育出了很多优秀的村民。进文的父亲是远 近出了名的司仪,村里有红白事都是他主持。不管人多人少,天气好坏,只要看到人群里忙碌的那位一头白发,清瘦儒雅的老人在,大家的心都是稳的,他是大伙的 主心骨!老人待人智慧谦和,处事讲究分寸,很受大家尊重。志民伯是黄河滩移民过来的山东人,早年有过军事教官的经历,琴棋书画样样都懂,漂泊的人生使他更 加豁达坦然。父亲和村上的年轻人都爱到他家聚会,谈古论今,对茶当歌,好不热闹,有多少个夜晚我都是爬在父亲的背上听着那“刘大哥讲的理太偏……”的豫剧 从他家回家的。张书爷朋友多、爱说媒,撮合了好多姻缘,是村上的一个大名人;润牛伯比较瘦小,手脚麻利,杀猪宰羊似苞丁又快又净。罢罢伯重教出了名,勒紧 腰带,倾其所有,硬是把三个儿女送到了名牌大学。他观念新、看得远,超常的动作往往得到传统的误判和嘲笑,老人一辈子都很憋闷……
大爷 爷是我们家族的魂,他不苟言笑,心地善良,勤劳能干,治家有方。在困难时期不仅让我们没有饿肚子,而且能吃上鲜菜。他在我们家自留地上开了一块小菜园,一 有空就在那儿浇水除草施肥,经管得十分用心。在蔬菜奇缺的那个年代,我最喜欢去菜地摘菜,边摘边吃真解馋……直到现在父母还常念叨他老人家!母亲性格开朗 心灵手巧,剪个衣服缝个裤子,款式好、针功细,乡亲们都爱找她帮忙,她也欣然应承。母亲接受过农中教育,儿时我学的字唱的歌都是她教的,应该说母亲是我人 生第一启蒙老师。父亲离娘早,从小跟着大爷爷他们生活,所以他身上有大爷爷的影子,为人正直舍得下苦,生活不讲究,直到七十多岁还经常在果园剪技疏花,实 际上他有一身的才气,儿时我最爱钻到他的被窝听故事,假期跟着父亲学画画,十一二岁左右,每到暑假晚上,父母亲和邻居们围坐在我家大门口听我二胡笛子伴奏 妹妹唱南泥湾……虽然调不正,音不准,但划过黑夜的长空,却给寂静的小村带来更多的美妙和共鸣,带走了乡邻一天的疲劳。
……
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,我在西安省警校念书时,我村的移民返库搬迁到大荔黄河滩。村北边那一排排小窑洞空无一人,杂草丛生,这一年我大爷爷离世。
随后几年,村上的古槐老树逐渐在村里消失,古井井房也是残垣断壁,涝池已化为平地……
接着,村里的老人相继离世。前两年,进文的父亲也走了,那一天天降大雨,我用舌头舔了舔嘴角上的雨珠,咸涩的……全村父老乡亲都含泪地将逝者平顺安葬,求得入土为安!
九年前,父母的年纪也越来越大,母亲劳作落下的腿疾也有所加重,为生活方便,搬到了县城居住。
这几年,我和妻子每次回老家,母亲总叮咛要捎点家乡的水给她,一口井水下肚,母亲总说,只有咱村的水甜……